原文
士成知机宿占祠 桂金急病投匪店
话说那少年对章士成曰:“小生姓刘名宇瑞,父乃吏部天官刘文俊便是。”
章士成吃了大惊曰:“原来是狮子街刘公子,失敬了。”刘宇瑞曰:“岂敢。”
章土成曰:“请问公子为何单身到此?又似远行之状?”刘宇瑞叹曰:“都为着公子之称,故受此颠沛之苦。”就把伊父亲被刘瑾图害,满门解京,未知生死,要进京打听消息细细言明。章士成叹曰:“如此,公子与我俱是全家流离可怜。”刘宇瑞曰:“阿伯只一令媛失散,怎说全家?”章土成曰:“公子差矣,公子人口多,老汉人丁少,也是全家。只是要进京,到此却不晓得走错了路径么?”刘宇瑞曰:“我前要进京,因闻得全家被害,幸亏救驾武状元李梦雄保奏,暂禁天牢。今李梦雄到山东登州镇为游击,故欲往登州,见李梦雄探知信息。”章士成骇问曰:“李梦雄莫不是山东风阳府一等侯李勃之孙么?”刘宇瑞曰:“正是,阿伯怎知其详?”章士成曰:“李梦雄几时做官?”刘宇瑞曰:“闻知是同州救驾有功御封的。”
章士成闻言,暗想目力高强,李梦雄骤然加封。女儿若在,岂不是一叫立二夫人?我便是外太翁了。垂泪曰:“原来李梦雄亦做官了,可惜!可惜:”
刘宇瑞不悦曰:“章阿伯闻得家姐夫封官,为何反下泪说可惜的话?却是奇怪。”章士成闻言,越加着急曰:“俗云无女,莫贪佳婿,李梦雄乃是老夫的小婿。公子却见我失脱了女儿,晦气易欺,连无缘的女婿竟要夺去为妹夫,实是我的女婿。”刘宇瑞曰:“偏是我的姐夫。”章士成曰:“当真我的女婿。”二人只管争辨,刘宇瑞回心一想,摇手曰:“章阿伯休要讨的便宜,我说的是姐夫,你说的是女婿,宛然尔与我竟是父子之分了?请问阿伯,几时与李梦雄结亲的。”章士成就把某月日李梦雄兄弟初到苏州,与他结亲之事说明,刘宇瑞闻言温色暗想:他结亲在先,不料李梦雄作事如此糊涂,岂不误了姐姐终身大事!
章士成见刘宇瑞沉吟,便问曰:“公子却怎样也与李梦雄结婚哩?”刘宇瑞曰:“不意李梦雄作事颠倒,据尔所说,尔的婚事在前,我的姻事在后。”
将李梦雄入城招亲说了一遍,又因见章士成认李桂金是李梦雄兄弟,便未说李佳金改装之事。章上成喜曰:“公子不必迟疑,依此看来,两下无差,竟是尔的姐夫,亦是我的女婿了。”刘宇瑞曰:“岂有此理?古人一马不挂两鞍,李梦雄虽如此糊涂,少不得后日另有一番言论。”章士成曰:“实不相瞒,我因见李梦雄心下嫌我们门户低微,故将小女愿送他为侧室,令妹乃是正室,岂不两下无差?”
刘宇瑞方才欢喜曰:“原来如此,老丈与我亲上加亲,实乃有缘,故能相会。但小生从来未曾单身出路,还求阿伯同行。寻见李梦雄后,寻令嫒若何?”章士成曰:“公于出外不惯,况歹店甚多,单行实为不稳。老汉愿同往,见了李梦雄,然后再觅小女,以尽我的情分。”刘宇瑞称谢。二人起身同行,至晚寻店安歇。次日二人出门上路,好不情意相投。章士成对刘宇瑞曰:“前日初相遇尔,你我俱未深交。今既同行,尔我各一包裹,何不将我的小包袱,收拾在公子的包里,路上又好替公子背着。”刘宇瑞曰:“极是,只是怎好劳动阿伯。”章士成曰:“不然两下替负何妨?”遂收拾做一个包裹,两人在路上替负。
又行了一日,至次日行至广野之处,路绝行人。时日将斜西,忽远远林间露出酒旗飞扬,一座大客店,店前排的谅是食物,站着五六个高大邦伙。
刘宇瑞大喜曰:“好了,前面有客店可歇了。”章士成也不应答,扯刘宇瑞竟向傍边丛林中便走。刘宇瑞不知为何?走了几步才止住。刘宇瑞问曰:“方才阿伯为何如此着急?”章士成埋怨曰:“公子不知利害么?尔想开客店的人无非将本觅利。这样冷落地方,怎容得许多帮伙度日?明是麻汗药店。若客人进门,药倒了,将财物衣服剥去,捆了手足,人肥的切作油煎,人瘦的操作馅,做馒头料用的。难道你要进去,与他作料肉的?方才不是走的快,他见我是老人,尔是后生,必强拿谋害。”刘宇瑞方省悟曰:“多蒙指点。”
正言间,见林下有一座祠庙,章士成曰:“今晚就在此祠中歇罢。”及到祠前,见祠字倾斜,丹青零落,香火断绝,词门亦无匾额。二人进庙内,壁上写着“土地祠”三字。刘宇瑞来到座前,见座边透入明亮,探头一看,原是傍边僧室倒坏,连小门也被人取去,惟有墙。刘宇瑞向神前祝曰:“弟子刘宇瑞,因一门遭奸监陷害,死生未卜,伏乞尊神庇佑。得全家无事,自当重造祠宇,再整金身,”拜罢,就在拜石上解开包裹,取出于粮。二人饱食毕。章士成曰:“公子就在拜石上睡吨,方无湿气。”刘宇瑞曰:“阿伯却在那里去睡?”章士成曰:“我自有处安歇。”遂将供桌上的香炉取起,放在祠内角上。刘宇瑞笑曰:“阿伯尔是吃神道饭,怎好把神炉放在地上,不怕神明见怪么?”章士成曰:“不妨,若是尔们便不可如此,老汉与神道相熟。从不见怪。”便出祠外取些乱草,向桌上拭净后,得两块砖头作枕,就在桌上睡下。刘宇瑞把包裹作枕,竟在拜石睡下。各人心中有事,又兼金风布冷,玉露横秋,山谷之中,凉风透体,半眠半醒。且慢表着。
且说那座客店,果然是歹店。因章士成有个同胞姐姐,人称为章大娘,嫁在苏州城内李家,丈夫早亡,只生一子,名叫李胜康。自十一二岁时,每到人家游耍,不拘财物,即窃取回家。章大娘非但不教训,却再教其小心,休被人看见,心中暗喜。每见人家孩子只贪戏耍,咱今家门有幸,偏上得此子。幼时沿这等做家,若其长成,岂不更晓做家的?对李胜康见伊母称赞,越发认真,一进人家,只图窃取东西。屡屡被人捉着,及告诉章大娘,反说儿子年幼无知。邻佑之情,何必苦诉?邻佑不认,却来诉章士成。士成即往家打驾李胜康,章大娘恐打破了胆,后来手足不伶俐,遂阻挡不许责打,章士成发愤曰:“幼年不督责,欲纵他为贼乎?”章大娘怒骂曰:“尔好督责,为此绝嗣。”章士成亦怒曰:“若是这等儿子,倒不如绝嗣更妙。”章大娘曰:“从今以后,你休认我为姐:”章士成发愤曰:“尔亦休认我为弟。”
从此姐弟绝交。后来李胜康长成,果然不务生业,专与匪类往来,习得鼠窃狗偷度日。后因苏州米贵,母子遂流落山东。招了几个好友,开张这座客店。
李胜康因见老母伙家,故称为铺家,令章大娘掌柜。客人见其有家眷,即来安歇。酒饭里用些麻汗药,麻倒作肉包用。不知断送了多少性命?近来又新合了一个伙名唤阿酷,乃是醉死望生之徒。所有麻倒客商,尽是阿酷开剥。
其人生得肚大头尖,面肥睛小。这李胜康年经二旬,虽不是豪杰,却亦粗知武艺,生得身长九尺,甚是肥大。面肉横生,犹如活蝎。
不料是晚,章士成刘宇瑞闪开过后,适有李梦雄兄妹前来。亦是该得有事。这日恰值李桂金感冒风寒,在马上头弦眼昏,身热口渴。对李梦雄曰:“妹子遍身骨节疼痛难忍,怎得少眠一番方好。”李梦雄曰:“且忍耐,赶到面前,倘有人家借宿未迟。”兄妹赶至金乌西坠,方到这客店。只见布旗扬处,露出一个大大的“酒”字,李桂金喜曰:“前面有店,可就安歇罢?”
李梦雄曰:“贤妹出外亦久了,还这等不识时务。此间地面荒凉,路少行入,这客店如何度日子?必是靠着僻处,夜里谋人性命。尔要去安歇,莫不要送残生么?”李桂金曰:“前日响马劫驾,人马许多,我们亦曾杀过,何惧这几个毛贼?”李梦雄曰:“尔焉说这太平话?同州救驾,刀枪相见,此乃明枪容易闪。今欲歇店,宿食俱在店中,如何提防得周札?正乃暗箭实难防。”
李桂金曰:“妹了实是痛楚,将就歇宿罢。”李梦雄曰:“即如此,我今夜拼着一宵不睡就是了。”兄妹勒马前来。
这李胜康等了半日,并无半个客商,忽闻鸾铃声响,忙出店拦住马头曰:“天色已晚,客官可就此安歇?”李梦雄曰:“正是,只因我们兄弟感冒风寒,可拨一间洁净房屋,与我们安歇。”二人下马,李胜康便叫阿酷,把客官的马带到后养料。阿酷上前牵马,李梦雄见其伙俱非良善,阿酷更加凶恶。
情知歇不着店,奈妹了身体困苦,无奈安歇。随吩咐曰:“我们出路人,全凭马脚力,须要小心上料。”章大娘起身,迎接曰:“这个知道,不必叮咛。”
即引李梦雄兄妹要进房去。李胜康见包裹似觉沉重,即蹑足上前,伸手向包裹一捏。李梦雄拔出剑回身砍来,李胜康闪过一边,曰:“客官怎如此凶恶?”
李梦雄曰:“尔偷摸我的包袱,存心不善,便砍死尔何妨?”李胜康假笑曰:“客官认错了,我们这里歹人极多,夜间恐有疏失,好意要替尔收拾包裹,免致有失。”李梦雄冷笑曰:“不必费心,我们既敢来此,亦不怕歹人。他若有本事来取我包裹,便是他性命不要了。”李胜康曰:“如此是小人多言。”
李梦雄亦不答应,入房去了。
李胜康密对章大娘曰:“看来有些财物。”章大娘曰:“如此极好。快去问他要吃酒饭,便将那些药,结果了他。”胜康点头入房,来见李梦雄曰:“小人家有老陈酒,有熟肉包,待小人取来伏侍相公,如何?”李梦雄曰:“我们滴酒不饮,包亦不用。”李胜康曰:“酒包既不要,饭总要的,待小人送来。”李梦雄曰:“饭亦不要。”李胜康曰:“莫非要用好麦饼么?”
李梦雄曰:“麦饼亦不要吃。”李胜康笑曰:“各不要吃,却要吃甚么好东西?难道今晚废一餐么?”李梦雄曰:“我们包裹里带有干粮,只给尔房税并马料钱。”李胜康曰:“等我弄些热水,与相公应用么?”李梦雄曰:“热水亦不用,清水烦取些来。”李桂金曰:“兄弟身体不爽快,难得店主人要备热水,哥哥怎么要清水?”李梦雄曰:“尔岂不晓事理?目今路上专用麻汗药水害人,断送多少英雄性命?尔是要吃麻汗药?”李胜康见说出麻汗药的话,便作笑曰:“客官说混话了,清平世界,谁敢用麻汗药水害人?”李梦雄曰:“他人不比你的厚道。”
李胜康出对母亲曰:“看此人不出,到是个英雄,况这等高大,必定有本领高强我。”便把偏偏要吃干粮清水的话言明。章大娘曰:“好不晦气。等了一日,却撞着这个钝货。”李胜康曰:“少停,再作商量。”即取两碗清水送入房来,李梦雄因店家在面前,不便开包裹,伸手抽出干粮。兄妹吃毕,李桂金即睡下。须臾间,客店关闭,店家照上灯火,叫声客官们安寝,即出去了。李梦雄关上房门坐下。
未知李胜康如何下手?且听下回分解。